中国书画发展至元末明初,由于“浙派”山水画急遽殒没,寿终正寝。“三宋两沈”后并无革新的书法巨擘,这期间有着近百年的沉寂,画派由沈周出,书派由祝允明、文征明出始有所振兴,形成了以苏州地区管领艺坛重镇的艺术流派,史称“吴门画派”、“吴门书派”。(萧平师喻彼时堪比西方文艺复兴时期)书画史上的两大流派自沈周、祝允明后,文征明便主盟吴门艺坛垂五十载,或更直接地说,文征明已取代了沈周、祝允明的影响力。特别是“吴门书派”其追随者浩荡的声势及书风传承的轨迹,从艺术的时间与空间概念上,艺术史上并无其他流派可与之并肩的。
周天球(1514-1595),字公瑕,号幼海、六止居士等。其父辈从太仓徙居苏州,十五岁便从文征明游,研习诗文书画,据于真行《谷城山房集》载:文征明“极许可之,曰:他日得吾笔者,周生也”。据此可知乃师对周的期许与赏识。文征明书风的形成,我想这其中除了文氏真、行、隶、篆四体皆功力非凡外,重要的是其他门类的艺术素养拓宽了文征明的胸次,于书画诗文外,文征明的读书“养性”及人格的修炼完善至为关键。才气纵横、放浪形骸的祝允明、唐寅对文明的“品性”也是心悦诚服的,而文氏更是“身教胜于言教”地传习于其弟子。无疑,周天球在艺德品格上全盘接受了文征明的教养,与文氏一样,周天球也享了高寿,文征明驾鹤后周天球执吴门艺坛之盟。
周天球的诗名似乎为书名所掩。据《诗薮》中载:“周公瑕诗五言律沉婉有致,七言律尤工,合作处高华整丽,只上下嘉隆诸子,而率以书名掩之。如游燕诸作、毗罗阁、观象台等篇皆必传于后。”周天球以诗传世,名闻骚坛。而周氏书画更得文氏正脉,擅长画兰,其兰花的气格也都如其诗,风流飘逸,沉婉有致,高华整丽,而实质上,周氏的诗、书、画皆俱备着高蹈华贵的堂皇气象与苍润华滋的沉逸风神。
周天球的书法,冯时可《冯元成集》中亦云:“公瑕善大小篆、古隶、行、楷,皆模范文太史,晚能自得蹊径,一时丰碑大碣,无不出其手。”周氏四体皆擅,对文征明的书风并非全盘继承而无发展。以南博所藏《为园暑真止?五言诗轴》分析,从结构上可看出周氏取法文征明而抒已意,甚至取法了吴门派先期李东阳和师兄的王宠的结字,以章草代今草,删繁就简,使整篇布局沉稳而工丽、高贵而朴实。其在用笔上传承了太师吴宽的用笔浑厚与沈周的骨力生辣。“秃笔取劲,姿尽骨全”。周天球独取了文征明的书学精义即结字的坚实与节度感,这在鉴定文、周书画时其用笔结构、笔触亦是相同的关键所在。
周天球的结字间架“坚实”的,气息是高古的,这是功夫在诗外的一种书学气格,有论者在解析此幅书作时妄评不知所云,品评者没有目鉴古人原作便下笔千言,这是鉴家陋习。在南博库房当我打开周天球原作时,那种古雅气韵与用笔的生辣交融,方、园、涩、润矛盾的交叉而浑融一体,构成了一幅稳实凝重而蕴含静气、雅气、逸气的佳构,“士气”直朴观者眉宇。李应桢曾告诫文征明:博学而成一家。文征明的矜持节度周天球用苍润破法,吴门派传承发展的柔弱在于用笔过于尖峭而乏虚和,而在画学、书学上,周天球力克了此病,正如唐寅老师周臣最后感喟:我功夫比唐寅高,唯少读了几卷书而已。是的,少了这“几卷书”,“气格”就低了。这也是周天球的书法独到高明之处,写的就是读书人的“士气”而含润着这般拙趣。看易做难,做人亦如是,这便是古代读书人所谓的“养拙”功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