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文化和旅游部对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推荐项目名单进行公示,上海博物馆“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古陶瓷修复技艺”成功入选。本文从上海博物馆古陶瓷修复技艺的源流、修复工艺、传承等方面全面介绍了上海博物馆古陶瓷修复技艺。
古陶瓷修复技艺主要包括清洗、粘接、补缺、打磨、上色五大步骤,其难点在于如何使补缺部分上色后达到和原器浑然一体的效果。
上海博物馆的古陶瓷修复鼻祖饶鸿发先生在这方面的成就很高,可谓“无迹可寻”,其技艺至今已传承四代。目前古陶瓷修复团队共有4名成员, 修复的陶瓷类文物数以千计。
积淀
上海博物馆此次入选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的“古陶瓷修复技艺”是一项具有深厚历史积淀的技艺,其发端可追溯到民国。当时的上海作为“十里洋场”,经济的发展带来了文化艺术的繁荣,上海也成为了中国最大的艺术集散地,各式古玩店遍地开花。
上海博物馆的古陶瓷修复技艺第一代传人饶鸿发正是当时古董商修复古董文玩的一位巧匠,尤其擅长修古陶瓷,并在修复过程中不断摸索积累经验,系统总结了古陶瓷修复技艺的全套手法、工序和材料,成为了当时上海滩古陶瓷修复行业中首屈一指的大师级人物。1958年,上海博物馆设立文物修复工场,饶鸿发和当时其他几位古董修复行的顶尖高手一起被聘入馆,专职从事古陶瓷修复工作。上海博物馆也成为国内最早设立古陶瓷修复岗位的博物馆之一。
在上海博物馆的工作生涯中,饶鸿发以其精湛的技艺修复了大量国宝级文物。与此同时,他在馆内收徒授业,将毕生技艺传授给第二代传人胡渐宜和刘梅花。胡渐宜早年在上海模具厂工作,主要从事模具喷色,进入上海博物馆后,利用原先的技术特长改良了笔绘修复的技法,开创了喷绘修复,提高了修复效率,也使修复后的视觉效果更为自然逼真。
这种“守正开新”的精神一直伴随着上海博物馆古陶瓷修复技艺的发展。在第三代传人蒋道银、胡礼芳和王晶中,蒋道银师从胡渐宜,他在上海博物馆四十余年的工作中进一步完善了工艺和技法,也开创了“瓷配瓷”的修复技法,并就这项技艺撰写了专著《古陶瓷修复技艺》,为业内广泛推崇。他的弟子、第四代传人杨蕴在继承传统技艺的基础上,积极探索新材料和新技术,首次将3D打印技术应用于古陶瓷的修复和复制中,并在2018年全国文物修复技能大赛“瓷器修复”项目中获得一等奖。另一位第四代传人卜卫民则研究东西方古陶瓷修复理念,尝试运用多种新型清洗材料和作色材料,其出色的技艺在2009年被认证为首批“上海市职工岗位绝技绝招”。
上海博物馆古陶瓷修复团队
如今这两位老师也分别带教了学生张力程、戴维康,为培养新一代的传承人而奉献着。上海博物馆一以贯之的师徒制是老一辈文物修复大师精湛技艺完整传承的保障,而每一代修复师的钻研进取使得这株老树不断发出新枝。这项技艺此前已在2011年被列入第三批上海市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
绝技
一件残破的陶瓷要恢复如初,需经过清洗、粘接、补缺、打磨、全色等步骤。上海博物馆古陶瓷修复技艺的传统,便是在对各类型陶瓷器的特点熟习于心的基础上,力求将每一个步骤都进行到“差处不可容一毫”的极致地步。
瓷片的粘接和补缺处材料的打磨,必须做到指尖触之无丝毫滞涩的程度,才能确保全色这一关键步骤能顺利进行。而正是在这最具挑战性的环节上,体现了上海博物馆古陶瓷修复技艺最为突出的两个技术特点。
工作人员正在修复陶瓷
首先是笔绘与喷绘相结合的全色技法,以融入书画功底的笔绘技法,根据原器的釉彩走势精准接笔,灵活表现纹饰的动感,辅之喷笔绘制的浓淡和晕散来体现色彩变化的微妙节奏,同时提升上色的效率,如此取两种技法之所长,保证全色的高质量和高效率,忠实再现原器图案的意境和韵味。
其次是高超的古陶瓷色彩质感复原技术,在全面掌握不同色釉显色特点的前提下,充分实验不同修复材料的物理与化学特性,选取最为适合的色料和媒介剂的组合,以点、染、描、绘等多种上色方式,使陶瓷的颜色和质感得到最为逼真的模拟和呈现。这样的核心技术确保了不同时期各个窑口的古陶瓷都能被修复到肉眼几乎看不出处理痕迹的展陈效果。
六十余年来,上海博物馆古陶瓷修复团队以这种“无迹可寻”的高超技术为本馆和国内各省市博物馆、考古机构、海外文博机构和私人收藏家等修复了数千件藏品,其中不乏国家一级文物,如元青花双龙四系扁壶、成化素三彩鸭熏等,获得了业内人士的高度认可。许多无人能修、无人敢修的藏品便是经由上海博物馆修复师之手修复的,例如胡渐宜先生曾在1986年为香港大学冯平山博物馆修复了三件破碎极为严重、多方求助都无人敢接的明代宣德青花碗。这三件青花碗的修复历时一年,委托方到上海博物馆取回的是三件完好如初的器物,竟找不到弥合之处。时隔数年后,这几件明瓷依然不显修复痕迹,而该馆另几件由英国和中国香港修复师复原的文物,时间稍久,便显出黄色痕迹和破绽。
从石器时期的陶器到各朝各代不同窑口的瓷器,无论原先破损得多严重,经过上海博物馆修复师们的双手,都宛如“重生”,表面的釉彩以一种完整的姿态展现出来,在博物馆柔和的灯光中,向人们诉说着历史。
明代宣德红釉梨式壶修复前
明代宣德红釉梨式壶修复后
以一件上海博物馆藏明代宣德红釉梨式壶为例,修复前碎裂成10片,把手和底足都缺损严重,但仍可推知其优美的器形,且红釉发色纯正,犹如初凝的牛血,是典型的“宣红”,代表了宣德时期铜红釉烧制极高的艺术水准。为了使得这件颇具历史和艺术价值的瓷器恢复到原有的状态,修复师们进行了仔细研究,详细查阅了同类完整器的图文资料,确定了修复依据,并绘制了图样,在此基础上对经过清洗的残片通过细致的粘接、补配和打磨,恢复了器物的原有形状。这件红釉瓷器的釉色变化极为丰富,有的地方黑红,有的地方红色偏浅,同时又呈现了高温烧造导致的红釉流淌的动势,大大提高了作色的难度。修复师经过无数次颜色的调配,和对这种釉色流淌性的精心模仿后,最终使这件宣德红釉梨式壶呈现了“浑然一体,补处莫分”的效果。
传艺
学习如此追求极致的技艺显然并非一朝一夕,多年来,上海博物馆一代代的传承人们都甘于寂寞,埋首于日复一日的学习和苦练中,体现了持之以恒、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而有异于过去古董行技艺的密不示人,上海博物馆的古陶瓷修复团队始终秉持保护文物的公心和社会责任感,不仅在馆内以“师承制”模式传承到今天的第五代,也培养了大批馆外的古陶瓷修复人才。
早在1997年,第三代传承人蒋道银先生便受国家文物局邀请在扬州开设了古陶瓷修复技艺培训班,为国内最早开设,当时的学员如今都已成为古陶瓷修复领域的资深专家。“请进来,走出去”是上海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一直贯彻的培养模式,即一方面邀请其他文博机构的修复人员过来实习培训,一方面派出团队前往技术力量薄弱和地处偏远地区的文博单位进行现场授课,形成提供长期技术支持的合作机制。几十年来,培训的人员遍布包括港台在内的全国几十个省份和地区。近年来上博还与本地多家高校的文物保护与修复专业建立合作,由修复师前往学校进行专业授课,共同培养和储备古陶瓷修复人才。
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宣传展示
入选市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后,上海博物馆古陶瓷修复团队也在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和国际博物馆日积极开展面向社会的参观体验和互动交流活动,包括讲座、现场修复体验、线上直播等形式丰富多样的非遗宣传展示。近年来团队接受新闻媒体采访十余次,拍摄了2017年上海东方电视台大爱东方栏目《妙手回春古陶瓷修复》和2018年上海东方电影频道《瓷医》等纪录片,进一步扩大了社会影响力,使公众在领略古陶瓷深厚文化内涵的同时,感受到这门技艺背后的“工匠精神”。
开新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修复理念的更新,上博的古陶瓷修复技艺也在与时俱进,在尊重文物原有历史文化信息的基础上,以更符合现代文物修复理念的最小干预、可逆性等标准进行保护修复。以一件馆藏元青花花卉纹套盒的修复为例,这件文物之前经过了不当修复,修复材料已经老化。通过对这件器物的拆解和清洗,去除了原有的修复材料,对整个套盒的上百片瓷片进行了预拼接,确保对器型的理解无误后再粘接成型。对缺损的部分以与该器物胎釉颜色接近的材料补配,精心打磨出套盒口沿的菱花瓣壶造型,使得补配部分与原器物衔接自然。由于盖口缺损严重,缺乏补全青花图案的依据,选择以留白的方式,使观众和研究者能够看到原始的破碎状态和器物本来的风貌,在观展效果和真实历史信息这两点中达到平衡。
上海博物馆的古陶瓷修复团队也与文物保护、科技考古团队积极合作。针对传统修复偏重最终修复效果而缺乏过程记录的问题,目前在上海博物馆文物保护科技中心已经形成了记录有序的从病害诊断到保护修复的严密流程。
在修复前通过X射线衍射、X射线荧光、扫描电镜等大型分析仪器对文物的保存状况和工艺信息充分提取,利用3D扫描技术全面记录文物,从而制订完备的文物档案和合理的修复策略。在修复材料的选择上也更为科学环保,例如选用水溶性无毒无挥发性的修复材料,使用可逆性良好的粘接剂以及补缺材料等。每一种修复材料在使用之前,都会进行严格的安全性评估,确保使用的材料不会对文物本体造成影响。3D打印技术在陶瓷补缺中的成功应用,则是非遗技术与科技手段融合的最佳证明。
种种努力,都为了使这门走过半个多世纪的传统技艺在保持自身技术精髓的同时更具活力,走得更为长远,更好地服务于新时代背景下的文物保护与利用。
(本文作者系上海博物馆员工,原刊于“文博中国”公众号)